天色昏暗,安邑城南近郊。
天子行辕位於一处乡社,此刻乡社外杨奉率兵举火而来,却被虎賁、羽林十几人截停门外。
辅国將军伏完隔著鹿角询问:“將军何故兴兵於此?”
“河东虎賁赵基聚兵作乱,袭杀李乐、韩暹,本將督兵入卫天子,还请放行!”
杨奉怒声回应,火把照映下,就见伏完惊诧莫名:“將军说笑了,李征西、韩征东並为国家宿將,岂会被小卒所害?”
“我岂是说笑之人!快快通报天子,请天子决断!”
“是,將军稍候。”
伏完收敛惊容,后退几步对举著火把的儿子伏德低声:“死守此门!”
“喏!”
伏德沉声应答,伏完接过火把,独自一人快步去乡邑內。
沿途遇到太尉杨彪、司空张喜、司徒赵温与侍中刘艾,杨彪就问:“杨奉何故兴兵?”
“说是虎賁赵基作乱,袭杀李乐、韩暹,想来已夺得闻喜。”
伏完快声回答,对杨彪拱手:“文先公去好言招抚此人,所料不差,虎賁正向我等而来!”
“好!”
杨彪果断应下,引著张喜、赵温两个三公重臣就往大门处走。
刘艾举著火把跟隨伏完去见天子,天子屋舍外卫尉周忠,侍中杨琦披甲持戟,两个老人鬍鬚泛白,杨琦瞪眼询问:“何故生变?”
刘艾回答:“虎賁南下,已杀李乐、韩暹,夺其兵马,此刻就在闻喜,旦夕可至!”
“甚好!”
杨琦、周忠也转身跟隨入內,屋舍內此刻也举著两束火把。
即將满十五岁的天子端坐不动,边上坐著皇后伏寿,董妃站在另一侧,后面还站著宋、赵二贵人。
天子刘协只有十五岁,可想而知伏寿、董妃、另两个贵人的年龄。
此刻都神情严肃,眉宇间皆无稚气可言。
杨琦、刘艾、伏完入內,杨琦回答:“陛下,杨奉举兵,推说河东虎賁有赵基者谋乱,已杀李乐、韩暹,今聚眾闻喜,旦夕可至。”
刘协闻言暗暗握拳,询问:“王邑如何?”
“不知。杨奉举火进围天子行辕,王邑绝无坐视之理。可召杨奉,观其胆色,再做决定。”
见杨琦准备拿下杨奉,伏完当即拒绝:“不可,虎賁隨时可至,杨奉大势已去,今不过是顽隅负抗,存有侥倖。不若听任喧囂,形势窘迫,自会引兵离去。”
说著又对刘协长拜:“陛下,臣以为可擬詔,敕封杨奉,念其护卫之功,使之就任一方,为国家屏障。”
杨奉再坏,也坏不过李傕郭汜,也的確有统兵之才。
真不给杨奉活路,这里三十多名虎賁、羽林根本挡不住杨奉。
刘协就看向刘艾:“擬詔如何?”
刘艾可是当过董卓长史的人,此刻不假思索就回答:“陛下,位高难受其信,位轻则不动其心。不若拜为河南尹,使耕耘河雒,以便今后。”
刘协思索,这是要让杨奉过渡走向清贵职务,何况河南尹的含权量很高。
可问题很明显,杨奉的官职是非正常环境下授予的官职,哪怕朝廷认可,地方上士人不认可,那等於没用。
就是拜杨奉为大將军,天下各方谁又会將杨奉当回事?
高官如此,普通职务更不可能让杨奉满意,也无法让杨奉的部属满意。
杨奉所部过度膨胀,结果就是现在找不到合適的安置办法。
刘协也能认识到这方面的问题,可就是如此棘手,无法解决。
杨琦这时候又说:“陛下,迟则生变,还请速召杨奉。”
收拾了杨奉,胡才这里就好办了。
杨奉与胡才两个人能凑在一起朝夕相处,没別的原因,就是胡才性格宽和,能受委屈。
相对来说,胡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。
拿下杨奉,让胡才出面就能將大部分乱兵约束住。
杨琦铁了心要拿杨奉开刀,可刘协不怎么想杀杨奉,念杨奉护驾之功是一方面,他也不想闹的白刃相搏。
离开长安这一路上,百官就真的剩下百人了,实在经不起动乱廝杀。
这时候南阳郡守左灵披戴鎧甲到门外拱手:“陛下,各署郎卫皆已聚集。”
闻言,刘协去看侍中刘艾。
刘艾微微欠身,后退几步出门,就见院內挤满了郎官,不乏四十多岁的五官署郎,小半人穿戴简陋鎧甲,或提剑在手,或握持矛戟。
火把稀疏提供照明,郎官们便是天子最后的护卫。
议郎董昭与黄门侍郎钟繇就站在前排,钟繇拄著一桿铁戟抬头问:“子芳公?”
“不得喧譁。”
刘艾嘱咐一声,又返身回屋舍。
屋舍內四束火把燃烧,杨琦见天子迟迟下不定决心,不由闭目长嘆。
又有脚步声急促传来,是鉤盾令:“陛下,安邑出兵,正举火而来!”
紧隨其后,伏德也快步而来:“陛下,胡才遣使来报,说右贤王去卑作乱,攻烧卫氏庄园!”
刘协问杨琦:“这是何意?是杨奉欲惊嚇朝廷乎?”
杨琦沉眉:“恐非杨奉手段,以臣之见,是匈奴贪卫氏財货,乘机抄掠。”
君臣沉默之际,司空张喜快步冲入屋舍,长拜:“陛下,杨奉自云將引兵南下,欲往弘农,向朝廷索求弘农郡守之职。”
刘协又去看杨琦,又看看刘艾,杨琦开口:“给他,速遣使召胡才护驾。”
刘协侧头看尚书冯硕,冯硕当即取帛书,捉笔疾书,標准的章草书法。
確认无误后,当即盖下天子印璽。
至於传国玉璽,目前还掌握在袁术手里。
“传黄门侍郎钟繇宣詔。”
钟繇闻声將手里破旧长矛丟给身边郎官,正要进入屋舍时,司徒赵温快步而来一脸喜色,越过钟繇直入屋舍长拜:“陛下!杨奉拨马而走,贼兵突然溃散!”
一瞬间,屋內压抑气氛顿时尽去。
就连四束火把都欢快跳跃起来,刘协神情也轻鬆起来,立刻说:“擬詔,传胡才护驾。”
“喏。”
尚书台几人应下,立刻又捉笔疾书。
“报~!”
羽林郎侯折跑到门前,卫尉周忠转身到门口问:“何事!”
“虎賁赵基杀散贼兵,留一队虎賁后,又督兵追击杨奉而去!这是赵公手书!”
“快遣使劝阻,以免有失!”
周忠下令,目前没有虎賁中郎將,周忠接过侯折捧著的帛书转身又回屋舍內。
帛书很快转到杨琦手中,杨琦快速扫视:“社稷之幸吶!国朝山野之中,竟有如此英杰!”
他將帛书双手递给刘协,刘协翻阅,果然是赵彦的亲笔书。
简单描述了虎賁遇袭反破匈奴,诛杀李乐之事,至於诛討宗贼侯氏、杀逆臣马矢枝这等微末事跡不值得用墨,反倒讲述赵基的出身。
刘协见此更是长舒一口气,整个人踏踏实实坐在榻上:“甚好,甚好啊!传虎賁问话。”
帛书又被他转手递给刘艾,供眾人阅览。
几个公卿凑在一起,看到赵基的出身,都是鬆一口气。
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。
现在出现的赵基,以及战力格外强横的虎賁,本就让他们担忧。
但这样出身的赵基,已经打消他们的顾虑。
杨琦转身立刻对门口的钟繇说:“立刻去召回虎賁,不得追击。贼臣杨奉奸滑狡诈,以免为贼所害。”
“喏!”
钟繇只能应下,出身潁川四姓又如何,现在的朝廷轮不到他说话。
不多时荚童被引来,手里还提著一颗头颅,单膝跪拜:“臣虎賁中郎荚童救驾来迟,伏望陛下恕罪。”
刘协瞥一眼被荚童放在面前的头颅,也见怪不怪:“此是何人?”
“回陛下,乃贼將胡才。与我军相遇,被赵中郎一箭射杀,贼眾降服。”
顷刻间,都是倒吸一口凉气。
杨琦甚至感觉,现在或许可以將钟繇喊回来了。
刘协略感不適,他还是有点喜欢胡才的,就问:“何处诛杀的?”
“安邑城西,胡才率数十骑欲返乡,猝然遭遇躲避不及,为赵中郎射杀。”
荚童回答时,杨彪又引著唐宪入內,唐宪两手各提一颗头颅,都是洗乾净的头颅,分別是略乾枯的李乐以及韩暹。
这下,屋舍內一时间陷入寂静。
杨琦这时候乾咳两声,问尚书裴茂:“巨光,可知赵基此人?”
“略有印象。”
裴茂从尚书队伍里走出来,拱手回答:“仆返乡时未见此人,只是听闻其少年顽强,意气卓群胆略超凡,非常人所能及。”
裴茂望著地上一字摆开的三颗头颅,他们生前让朝廷动弹不得,此刻却摆在地上动弹不得。
他对赵基的確有些印象,恶名也是名。
一时间只觉得赵敛还是克制了,知子莫如父,若不是早早压制了赵基,鬼知道这些年会把乡里祸害成什么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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