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9章 两全之法
八月最后一日,白马城。
去年曹仁攻破白马,屠戮的不止是白马城,连著周围的乡社、里社或人口聚落一併屠了。
因此濮阳以西的黄河南岸这片狭长地带,二百余里內已无人烟。
赵云驻屯白马时已將白马城內的尸骸收敛,挖大坑埋葬於城外,还立碑。
曹昂率军西进时,赵云所立的石碑被路过的曹军別部砸毁。
不过立碑歷来都是两块,一块深埋地下,一块立在地表。
这都不重要了,整个白马城昨夜城內、城外哭声环绕,连河风呼啸都无法压制曹军家眷的哭声。
甘寧、张辽急於撤退,捨弃了大量累赘物资。
他们甚至来不及统计到底抓了多少人,財富缴获之类更无从细查。
就连夜里宿营,双方也是分为东西两片。
只有驱赶这些俘虏去了酸枣大营,才能详细统计。
天色明亮时,甘寧站在白马城墙上眺望城西,处处临时营地余將灭。
他手里抓著麦饼,时不时咬一口,另一手端著乾薑熬煮的马肉汤,脸上没有什么喜悦情绪。
他对欺辱妇孺没有什么兴趣,甚至感受不到什么快乐或成就感。
撤的太过於急切,许多俘虏连自身逃亡时携带的粮食、细软都来不及收拾。
只是督促俘虏架起车辆,有牲畜的用畜力拉车,没有的就人力推车。
小一点的孩子坐在车上,半大的徒步而行。
深怕黎阳的袁兵渡河追击,因此一路上马鞭、棍棒激励下,才堪堪抵达白马城附近宿夜。
夜里自然有企图摸黑逃亡的俘虏,但这种人已经被砍下头颅,无首户体堆在一起,首级装车,由缴获的畜力拉载。
甘寧一块麦饼吃完,低头看了看碗底的细碎马肉与乾薑颗粒,晃了晃碗尽数饮下一口吞咽,將碗递给一名卫士:“该出发了,別让大司马久等。”
坐在他身后火堆前烤火的军正官夏侯兰这时候站起来,看一眼城外各处景象:“俘虏受惊,如今饥寒交迫,再督促急行军,恐怕难以支撑。”
“他们的父兄屠白马时,她们怎么不受惊?”
甘寧反问,又说:“我隨军乾粮只剩下半日,虽缴获一些米粟,夜里扎营时才能烹煮。给了她们,我军吏士、马匹吃什么?她们越可怜越好,从燕县外经过,越能扰乱贼军战意。”
夏侯兰沉默,隨即说:“就恐適得其反。”
“反就反吧,顾不得那么多,我不能让吏士饿著肚子赶路。”
甘寧说罢拿起头盔戴在脑袋上,魔下舟船被涨溢的黄河水冲走,许多制好的乾粮也隨船被冲走了,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。
虽然缴获的粟米比乾粮要多很多,可现在临战之际,哪有那么多富余的时间去春米?
好在白马津里还有他留下的乾粮,昨夜才没饿肚子。
这种环境下,俘虏就是肯配合帮你春米,也找不到那么多的石白、春具。
夏侯兰见此,还是快步跟上,在甘寧身后说:“她们已被我军俘虏,若伤病而死,减损的是吏士应得的功勋。交割给大司马后,若伤病沉重,受损的还是大司马。”
甘寧止步,回头审视夏侯兰:“军正的意思是?”
“给她们一点希望,她们还有孩子要养。”
夏侯兰语气平静:“仆的意思是,告诉她们,过燕县后大司马会备好米粥,能让她们吃饱。”
“大司马有这样的閒心?”
甘寧不信,又感觉这样说不妥当,敛容:“军正也知道,某是个粗人,向来率直。我的意思是大司马军务繁忙,哪里有精力照料俘虏?”
“若是能攻贼军战心,以仆对大司马的了解,大司马不会拒绝。”
夏侯兰加快语气说:“还请兴霸与我一起发军书,请大司马在燕县外设立锅灶熬煮米汤。待妇孺到,立刻散发粥水。如此展示仁德胸怀,贼军將不战自溃!”
“军正倒是颇有韜略,甘某失敬了。”
甘寧敛容,对著夏侯兰正式拱手致歉,隨即就说:“事不宜迟,你我这就一同署名发书?”
“善。”
夏侯兰也露出笑容,去拿笔墨,与甘寧一起书写这道军书。
白马城东侧,是张辽驻屯区域。
张辽可没那么多想法,他跟著吕布早已经適应了流浪,也清楚曹军的韧性。
这些迁移到濮阳的曹军家眷,普遍是梁沛籍贯,能从豫州迁到充州东部,又迁到中部的濮阳。
所以这是一支擅长迁徙,性情相对坚韧的家卷。
乱世之中,军队家眷里哪有那么多娇弱、屏弱之辈?
如今哭豪不止,更多的只是恐惧罢了。
她们太清楚家里父兄、丈夫在外造成的杀戮,现在一路上哭豪不止,只是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。
夏侯兰对这些家眷俘虏还有同情心,才想了个利用对方,也救命的办法。
可张辽早已心如铁石,也不想因为抄掠五万多俘虏在赵大司马那里指手画脚,败坏大司马的好感。
哪怕张辽想到了利用这些俘虏的策略,可也不会去向赵基表达。
这有一种居功自傲,要挟赵大司马配合的嫌疑。
跟在吕布身边那么久,张辽很清楚该怎么少惹麻烦。
为了接应他们,天亮之际,赵基就派出三千骑先行。
而这时候,自官渡渡河的虞翻、吴范快马北上,已入赵基的酸枣大营。
虞翻呈上吕布的亲笔信,赵基翻阅时神情波澜不惊。
心情也是一样的平静,並无什么內疚,也不是说他水淹纪灵惹出了这场疫灾。
没有种子,光有土地和水,是长不出来任何东西的。
是战爭製造了太多的死人,才让生活环境迅速恶化,飢饿与疲倦降低了人群的平均抗性,终於疾病击穿了人体的抵抗力。
大面积死人,加上涝灾中漂浮的尸体,湿热的环境,社会秩序瓦解並趋於混乱,大量盲目流窜的人口,养蛊之下,才造成了现在的淮南大疫。
按著现在的人口密度来说,只要没有战爭以及各种人力动员、流动,淮南大疫就算因涝灾湿热出现多个源头,但也不会这样凶猛的蔓延。
战爭本身就是对人力资源的高效率利用,其中一股人力染毒,自然会连累很大一片。
军队再解散或溃散,可以说是播种四方,此起彼伏,交叉感染。
赵基面无表情放下吕布的书信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又看看神情疲倦却气色不错的虞翻:“淮南之事我深感同情,我虽不甚精通疫病,但也知疫病將如水火漫延。如今祸起於淮南,想来不久后淮北中原、青徐二州,江东列郡数百万吏民也將饱受水火摧残。”
虞翻敛容,神態深重:“那可有灭火之法?”
“先生既然能听懂,又何必问我?”
赵基面无笑意,直勾勾看著虞翻,隨即眼神淡漠:“或许我应该立刻杀了你们,一把火烧成灰烬。”
虞翻闻言只是长嘆,这种扶择太过於痛苦。
別说他,就是吕布,也寧肯军队被摧残的七七八八,也不敢主动下狼手去弄死军中一成可能还不到半成的染病更土。
这种解决办法,谁提谁死,谁执行更会死的惨烈。
装聋作哑看著军队大面积病故,可军心基础还在,以后还有重新徵募新兵,扩大规模的可能性。
可若真的下狠手处置染病吏士,军心溃散,那就彻底完了。
赵基又怎么可能给吕布发动內部『祛病诛邪”的口实?
事情成了,许多恶果要作用、报应在赵基身上;若“祛病诛邪”时心存侥倖没有杀乾净,那更多的恶果要作用在赵基身上。
赵基能做什么?
他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看著吕布、虞翻在那里装傻充愣。
虞翻虽然脾气刚直,但真要看场合,不看场合说话的直肠子,早就死了,不可能活到现在。
这个话题太过於沉重,他认同赵基暗示的策略,可他同样也不敢说出来,甚至私下都不能给吕布说。
这个责任压下来,压死自己一个人,救护十几万、几十万人的话,也不算亏。
可世人毁名誉败坏,会连累家族门声,让后人抬不起头,以至於娶不到妻子,会绝后。
彼此沉默片刻,虞翻还是拱手:“还请大司马征军中善医术者,以解大將军之困顿。”
“此公义之事也,赵某责无旁贷。”
赵基扭头去看张:“取大小军医名册来,我勾选二十人,奔赴淮南。”
“喏。”
张肃容起身,他很不喜欢这个沉抑的话题。
明明都知道该怎么办,却没人敢执行。
就连赵基,也是察觉不妥,主动从討袁战事中脱离。
甚至张辽也察觉到了,自然而然的扭动身位,跟著赵基跑了。
哪怕张辽意识到並主动规避,也不会承认这件事情的隱患太大,没人敢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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